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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今年3月发生在亚特兰大的枪击案,引发了白人对亚裔女性恋亚癖的话题。对于什么是对亚裔女性的fetishizing,针对女性的fetishizing从何而来,其原因又是什么。本文对这些问题一一做了梳理。
莉莉安(Lilian)是一名年轻亚裔女性,她受够了一些白人男子成天在Tinder上给她发送一连串的恋女癖(fetishizing)消息。从2017年开始,她决定创立一个Instagram上的恶搞账号,以展示男人如何用垃圾信息塞入她的收件箱,发送诸如“我想试试我的第一个亚洲女人” 或者 “我需要医治我的黄热病(yellow fever,指对亚裔女性的迷恋)”之类的话。
在网上约会软件有了诸多不愉快的经历后,莉莉安用这个账号说出了像她这样的亚裔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经常会面临的恋物癖与种族主义以及性别歧视的相交织问题。“我开始意识到,Tinder上的这些互动与我作为亚裔女性的生活经历是相吻合的。”她在2018年接受vice的Broadly采访时说,“所以我意识到我可以利用这个平台谈论我的经历,也可以帮助其他人通过我的经历找到印证。”虽然莉莉安在同一年停更,但是她的账号依然超过了19000粉丝,当中很多是亚裔女性。评论区里,许多人讲述了跟博主相似的被“性化”的经历。
对于亚裔女性来说,3月16日发生在亚特兰大按摩院的枪击事件近在眼前。当Robert Aaron Long,这名21岁的白人枪手被捕并被指控杀害了8个人,其中6名是亚裔女性时,他告诉警察他有性瘾,而按摩院对他来说是需要消灭的“诱惑”。很多人立马意识到,这是种族主义,厌女症,以及种族恋女癖的合体。当地警方和媒体在区分Spa和按摩院方面磕磕绊绊也表明,人们在看待这个案件时已经有了某些想法,而没有考虑到这些工作者面临的易受伤害的现实。
来源:https://www.vox.com/22336317/atlanta-georgia-shootings-racism-misogyny-targeting-asian-women
正如Vox的Li Zhou写的报道的那样,Long关于对他的 “诱惑 “的说法不仅说明了对这个行业的长期刻板印象,而且 “早在19世纪,亚裔美国妇女就已经被异国情调和迷恋地作为性伙伴”。
对亚裔女性迷恋的文化根源和历史演变
甚至在1882年,禁止中国移民成为美国公民的《排华法案》通过之前,在1875年就已经通过了《佩奇法案》(Page Act),该法案的终极目标就是禁止从亚洲引入女性,因为人们担心她们会在美国从事卖淫活动,而不管她们是否会如此。虽然许多学者指出东方恋物癖的不同起源,但电影学者Celine Parreñas Shimizu,《种族的超性感(Hypersexuality of Race)》一书的作者,说美国领导的在亚洲国家的战争后,电影和艺术品的出现是超性感(hypersexual)但温顺的亚洲女性的特质在美国真正形成的时候。
《Hypersexuality of Race》 一书
Parreñas Shimizu说:“对于亚洲女性,在这些绘画、电影和其他文化产品中,存在着这种对他人和对白人的构建,这种说法确实延伸到了我们讲述这个枪手的方式,他说他对[这些亚洲工人]提供的性诱惑‘上瘾’”。同时,被杀的亚裔女性群体,这个社群基本上在媒体上被消声了。
美国亚裔女性的到来真的可以作为一个性的事件来捕捉。学者们表示,对于亚裔女性的迷恋,和对亚裔男性的贬低,在美国的法律和政策中有着悠久的历史。1875年的《佩奇法案》反映了人们对中国妇女的恐惧,认为她们是污染性行为的来源,她们可能是卖淫者。
从1875年的《佩奇法案》(该法案有效地禁止中国妇女移民美国,借口是她们只能做妓女),到银幕上和流行文化中对离经叛道的龙女的描述,亚洲女性已经被过度性感化,然后因为她们被投射的过度性感而被妖魔化。这是无力感的一种变态表现,当权者会把他们的失败归咎于你,因为你甚至没有权力反对。
这些定型观念的根源在于美国战后对亚洲的军事入侵。在日本,随着美国军队于1945年8月开始抵达,一个由美国官员允许的妓院网络开始营业。这些妓院雇用了数以万计的妇女,直到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在1946年将它们被禁止。
在韩国,到1958年(朝鲜战争结束后),估计有30万名妇女从事性交易,其中一半以上在美国基地周围的 “营地 “工作。越南的性产业主要以美国酒吧为中心,在越南战争期间蓬勃发展。而亚洲妇女温顺的刻板印象依然存在。这一点在性广告和在线色情制品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满足对亚裔女性癖好的刻板印象并不是极右派的专利。它们存在于整个政治光谱中,感染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不仅仅是表现在性方面,也表现在与美国人的日常生活相去甚远的人物身上,就像日本动漫中的金发碧眼的英雄和或者《攻壳机动队》中过度性感的女主角一样。
在越来越多的亚洲人涌入美国的时候,人们会对她们可能会将一种一夫多妻的生活方式引入美国感到恐惧。如果看一下《佩奇法案》,就会发现种族一直与性别和性差异联系在一起。人们对生殖性行为感到恐惧,对这些种族化的妇女所代表的新型性文化感到恐惧。
同时,也是在戏剧中大量流行亚裔女性的开始。例如,19世纪80年代的《四川好女人》,1904年的《蝴蝶夫人》。这些文化产品发生在亚洲与西方相遇和西方入侵亚洲的时候。
在流行的作品中,亚洲女性在性方面是不同于别的族裔的。她们如此“爱你,以至于她们看不到你的不重视,也不思考这种爱是否需要回报。亚洲女性的身体里包含着这样一种令人疯狂的、可怕的爱和性、感觉和欲望。” 所以这在历史上、在法律上都在进行,在流行文化中,这种刻板印象也存在。
一方面,亚洲女性被定型为性欲过强;另一方面,她们也被视为 “顺从 “或 “温顺”。事实上,2013年有一项研究,基本上发现亚洲女性是白人男性和其他种族中最 “受欢迎 “的种族群体。这两种不同的刻板印象如何促成了亚洲女性不仅被物化,而且被白人男子视为更 “令人渴望”的种族。
2014年,在伦敦爱德华王子剧院,来自菲律宾的流行歌手Rachelle Ann Go,在《西贡小姐》中扮演Gigi。这部于1989年首演的音乐剧被批评为东方主义陈词滥调。
Shimizu的第一本书《超性感的种族》,选择从1989年的《西贡小姐》开始
注:《西贡小姐》是根据普契尼歌剧《蝴蝶夫人》的改编的歌舞剧。它讲述的,也是一个亚洲女子被白人情人抛弃的悲剧故事。故事背景被挪到1970年代的西贡,而《蝴蝶夫人》里的美国军官和日本艺妓被改成了美军士兵和越南吧女。
这出舞台剧一直上演至今,确实是百老汇最赚钱的剧目之一。讲述一个亚洲女人如此爱一个白人男人,以至于她会选择自杀,放弃她的孩子,把孩子给他。这部票房极佳的作品也被认为涉嫌人种歧视和性别歧视。
《电影中的亚洲女性:悲伤、不幸》一书曾指出,好莱坞电影曾长期将亚洲女性描绘成“逆来顺受、纯真无邪、内向隐忍且性需求旺盛”的形象。例如在《苏丝黄的世界(The world of Suzie Wong)》一片中,女主角的亚洲女性饱受了白人男性的玩弄和欺凌,之后成为卖淫女。这一作品加深了美国社会对亚裔女性的刻板印象。
The world of Suzie Wong 海报
东亚女性的刻板印象包括攻击性强、势利、拜金等性格特点。许多美国的西部片或西部文学中都描绘了奸诈狡猾的东亚女性形象,这一形象也被浓缩为“龙女(Dragon Lady)”。这与传统的“中国娃娃”、“艺伎”、“战争新娘”等温顺贤惠的形象有明显的区别,但同样都是刻板的印象。
例如在电影《艺伎回忆录》里面,章子怡扮演的小百合这个艺伎形象。整部片子还是符合男性视角,对女性的凝视。那行带有绝对权力的凝视,是对女性审美和价值的主导,这种主导将导致女性丧失自主选择权。艺伎在这种男性主导的审美之下,虽然有一部分主导权,但是这种自由有决定权的审美,其立场依然是取悦的,仍旧逃脱不了男性设立的审美框架。
另外,像《杀死比尔》里面刘玉玲扮演的杀手石井尾莲的形象,也符合这种娇小玲珑的审美情趣。
近年来,龙女的典型代表就是连续剧《甜心俏佳人》中刘玉玲扮演的吴玲。她饰演了一名冷酷无情的华裔美国律师。她也是剧中唯一登场的主要东亚女性角色,评论界也没有对这一刻板印象提出过批评。但此后,学术界对吴玲的角色刻画进行了一些研究分析。刘玉玲也因为饰演了这一角色而遭到了一些人的非议。
白人至上主义者迷恋亚裔女性的原因分析
把亚裔女性当成超性感对象来看待的倾向,在右翼白人之上主义者里面表现得犹为明显。
右翼白人至上主义者有“黄热病(Yellow Fever)”:迷恋亚裔女性,这确实是一种令人很撕裂的事情。(来源:https://nyti.ms/3vvWTDu)
白人男性对亚裔女性的迷恋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美国有很多约会网站上会有Asian Women Only的选项。有不少欧美的白人喜欢到亚洲找对象,也会受到不少亚裔女性的青睐。白人中有种迷思,找亚裔女性可以带来好运。
美国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右翼的一面认为美国是一个白人国家,美国是一个为他们自己和子孙后代设计的白人国家。另一方面又对亚裔女性充满迷思。在一个新纳粹论坛上,有用户发起这样的一个题目:“能不能既和东亚女性发生关系又能是一个白人民族主义者”。他收到了来自双方的几十条激烈的回应。但白人至上主义跟对亚洲女性的迷恋癖好并不矛盾。
为什么会有如此迷乱且自相矛盾的立场呢?
究其原因,有两个方面的神话。第一方面,白人把亚裔当成是“模范少数族裔”(model minority)。所谓的模范少数族裔迷思,是白人强加于亚裔的一种刻板印象。其背后有两个理论的支撑点,一个是说这个名词,给予了亚裔看似比非裔拉丁裔更高的地位。决定亚裔比其他有色人种社会经济地位更高一些,比如有更高的收入,事业有成,品行端正。
另一方面,之所以加一个“model(模范)”在前面,其实是打击(或delegislatimize)少数族裔争取平权的运动。以反衬其他少数族裔走上街头抗议争取权益的方式是不对的。对比亚裔被压抑了这么多年,被排华,被关集中营,依然勤劳肯干,取得了比白人更高的地位。所以给亚裔相对于其他少数族裔,貌似更高的社会认可。其实是绑定了亚裔的对政治无感,就是希望少数族裔去政治化,像亚裔一样做“哑裔”。亚裔们的声音更容易被忽略,更加不容易被听到,形成了这样的一种社会现实。
把亚裔单独列出来称之为少数族裔,使得亚裔成为了其他少数族裔的靶子。同时,又给了亚裔一个看似一个仅次于白人(next white in line)的可望不可及的一个地位。
在美国社会,亚裔美国人给许多人的印象是,他们并不是“美国人”,而只是一群“永远外人(Forever Foreigner)”。尽管许多亚裔早已融入了当地社会,但还是经常有亚裔美国人被问及其在美国生活了多久或者“家乡是何处”等。但事实上,许多亚裔美国人都生在美国长在美国,并非第一代移民。
第二个神话,是因为亚裔女性,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比较温柔和顺从,以为亚裔女性捏造的带有“性欲”的形象。白人至上主义者的迷思把这两种观念结合在一起,并突出为白人至上主义中一种紧张关系。因为美国越来越多元化,而白人至上者指责这种现实是对白人进行的种族灭绝。维持白人的权力优势可能要对白人的纯洁性做出一定的妥协。
白人迷恋亚裔女性的影响和与之相关的针对亚裔的仇恨
希特勒在1945年说:”我从来没有把中国人或日本人看作是比我们差的。他们属于古老的文明,我坦率地承认,他们过去的历史比我们自己的历史要好。”
正如学者Ellen D. Wu在 《The Color of Success》一书中所叙述的那样,模范少数民族的神话是从20世纪中期亚裔美国人争取民权的努力中产生的。在此之前,亚裔美国人(许多人在中国农村有卑微的根基)被认为是堕落的,受到私刑的迫害,并被迫在一个由歧视性法律和做法组成的制度下生活在隔离的街区,在隔离的学校上学,她称之为 “吉姆克罗的表亲(cousin to Jim Crow)”。
注:吉姆·克劳法(Jim Crow laws) 泛指1876年至1965年间美国南部各州以及边境各州对有色人种(主要针对非洲裔美国人,但同时也包含其他族群)实行种族隔离制度的法律。
但是,根据Wu教授的研究,华裔美国人把自己宣传为勤劳、顺从、以家庭为导向,能够轻易地融入美国生活。这些特征在贫穷的移民社区并不罕见,许多人为了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做出了巨大牺牲。
到了民权运动的高峰期,美国已经对受过教育的专业亚裔移民给予了优惠待遇,强化了亚裔柔韧好学的观念。白人政客们共同利用这个神话,把亚裔美国人作为证据,证明正确的少数民族群体可以实现“美国梦”。
在现实中,亚洲人很少被认为是白人,"模范少数民族"的神话更是掩盖了亚裔美国人之间的巨大差异。更重要的是,这个神话有助于加强美国的白人自由主义秩序,该秩序声称维护多样性,同时也反对非裔。它使美国白人决定谁是 “好人”以及提供基本尊严和平等权利的权力合法化。
“模范少数民族”的神话与另一个危险和限制性的想法同时存在 — 这个想法与反右派的厌女症和反女权主义核心价值观相一致。正如许多另类右派(alt-right)的亚洲迷恋者所指出的那样,白人女性的主要问题是她们变得过于女权化。相比之下,亚洲女性被认为自然地倾向于为男性提供性服务,而且还被认为是苗条的、浅色皮肤的、小个子的,符合西方对女性的审美。
对亚裔女性的性帝国主义(Sexual imperialism)并不局限于美国人,日本人在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也强迫中国、菲律宾和韩国妇女作为所谓的慰安妇进行卖淫活动。
许多从事性交易的妇女被带到美国作为新娘,其中一些后来与丈夫分居或离婚的妇女开办了按摩院,这段历史可能有助于形成一种观念,即所有亚洲人经营的水疗中心都是非法的,在其中工作的妇女是性工作者。
把亚裔女性物化和超性感化,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导致针对亚裔女性的仇恨和犯罪上升。同时也不利于亚裔女性在职场中的发展。
全国亚太裔美国妇女论坛(National Asian Pacific American Women’s Forum)的执行主任Sung Yeon Choimorrow说,当她在2000年第一次来到美国上大学时,她被那些自称喜欢韩国女性的男性陌生人频繁接近的方式 “吓坏了,吓呆了,吓傻了”。
“就是那种’我好饥渴,我爱你很久了”,用奇怪的口音,还有’哦,你是韩国人吗?我爱韩国,”她说,她开始怀疑美国男人是否疯了。他们会 “大谈特谈他们如何在韩国服兵役,以及他们如何有一个了不起的韩国女友,就像我一样。而我将成为他们的女朋友吗?”
她说,这些人的年龄从非常年轻到非常年长不等,而且似乎永远不明白他们的关注并不讨人喜欢。”我经历过种族主义。我也经历过性别歧视。但我从未像我来到美国时那样经历过这两种情况。”
联邦数据表明,在全国范围内,大多数暴力仇恨犯罪的受害者是男性。然而,收集针对亚裔美国人和太平洋岛民社区的仇恨事件报告的 “StopAAPIHate“组织最近的分析称,在2020年和2021年记录的近3800起事件中,超过三分之二的报告来自女性。
StopAAPIHate报告中统计的女性被攻击的种种方式,其中16.7%认为在街头行走已经不安全了,15.6%的女性曾被性骚扰过,报告原文:https://stopaapihate.org/aapi-women-and-girls-report/
“跟踪反亚裔暴力事件的活动家和作家海伦-齐亚(Helen Zia)说:”执法部门和整个社会往往不理解种族主义、仇恨和偏见是如何针对亚裔美国人的,当然也不理解它是如何针对亚裔美国妇女的。”因此,人们的即时反应通常是对它进行折扣和否定。”
针对亚裔妇女的仇恨犯罪几乎肯定被低估了,齐亚说,原因之一是那些带有性色彩的犯罪往往被归类为性犯罪,实际上是抹去了种族方面。她说,对亚裔妇女顺从的陈规定型观念可能会使侵犯者胆大妄为。她说:”我们被认为是脆弱的,就是不会反击的对象。”
齐亚说:”有许多妇女因为针对她们的性暴力而死亡,这种暴力也是种族化的,但它从来没有达到整个国家都在关注和谈论它的程度。“而真正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们需要用这样的悲剧来讲述这个故事。
标语中写道:我们需要女权因为我们不是你“买来的新娘”,不是你治疗“黄热病”的“解药”,不是你意淫的对象,不是你的家庭主妇,我们是强大、独立和有作为的亚裔女性
结论
白人至上主义者对亚裔女性的迷恋,可以追溯到19世纪后半叶。随着二战后美国在亚洲的军事存在得到加强。一方面由于“亚裔的模范少数族裔”形象,另一方面也因为亚裔女性给人带来“温柔顺服”的印象,两者合力促成了这种对亚裔女性迷恋的现象。亚特兰大枪击案又一次凸显了这种不良印象。对亚裔女性的性化带来不好的社会影响,也增加了亚裔女性成为仇恨对象的几率,所以是我们要坚决反对的。
https://vnnforum.com/showthread.php?s=a877ed2d3193a6b9c6df26770b0820b5&t=224105&page=2https://www.nytimes.com/2018/01/06/opinion/sunday/alt-right-asian-fetish.htmlhttps://www.vox.com/22338807/asian-fetish-racism-atlanta-shooting
https://www.vox.com/22336317/atlanta-georgia-shootings-racism-misogyny-targeting-asian-womenhttps://www.nytimes.com/2021/03/18/us/racism-sexism-atlanta-spa-shooting.html